宋老岳刚走进院门，秋水家的门就被推开，四楞晃了出来。宋老岳烦四楞，天天酒气熏天的，见谁也没个大小。四楞却不管这些儿，四十出头了，只要喝了酒，见谁都乐呵呵的。

宋老岳低着头向前迈，四楞还是没放过他，村长呀，恭喜你了。宋老岳抬头瞄了眼，恭喜个啥？四楞扬起脸，恭喜啥？你清楚呀，村长，你得请客了！擦肩侧过，四楞竟在宋老岳肩头拍了两下。宋老岳脸上一僵，还是用力拽开门，进了屋。

东北的天气，入冬，就冷得出奇。忽然闲下来的村民，坐不住，吃了晚饭喝了烈酒，屁股更是燥得不行，不在别人家炕沿上凉快一会儿，觉睡得都不舒服。有的人家烦外人进进出出，弄得满屋子凉气。有的人家却喜欢，秋水家就是。别看秋水的男人生长得未老先衰一副蔫样。秋水可不，都两个娃了，还是喜欢跟大老爷们儿打扑克，扯荤磕，偶尔还耍性伸手掐几下。时间一长，老爷们儿都爱往秋水家跑。半大孩子在雪地里跑累了也抽空进去转几圈。

说起四楞，真不愧对酒鬼二字。早上半斤，中午晚上再半斤，粮食小烧，劲儿大，烧得四楞那个单薄体格一见风就摇晃不止，却总也摇晃不倒。喝了酒的四楞，更是坐不住。女人忍了多年，也实在懒得管它了。枯瘦的四楞就拖着一脸酒浸的胡茬，歪进东家，斜出西家。

宋老岳越烦四楞，就偏偏遇上，残阳映得四楞的脸越来越红了，宋老岳把脸扭向道旁的树根。四楞不在乎，依旧笑呵呵的，恭喜你了，村长呀！恭喜个啥？宋老岳的四个字吐得生硬，真想变成棒子砸他一下。村长呀，你自己知道呀，前几天干了啥？你都忘了？四楞小巴豆眼眨着得意。宋老岳一惊，前几天三个字，让他额头竟见了汗。

前几天，宋老岳还真干了件不敢让外人知道的事！村支书马老根明年退休，为了自己能接任，宋老岳准备了一个信封，送给谁呢？着实伤了宋老岳的脑筋。任命谁？那是乡里赵书记一句话。可这几年，自己一直跟孟乡长走得最近。几夜没睡好，信封最终塞进孟乡长的抽屉。

这事自是神不知鬼不觉，可是四楞一连几个恭喜，不是好兆头。宋老岳打了几个冷战。四楞的话宋老岳是不敢轻视的，四楞哼着小调早过去了，宋老岳还怔怔地看着树根。

宋老岳蔫了，惶惶不安，满脑子四楞。任凭秋水又掐又打，精神头总聚不到一块儿。

又是一个恶梦。醒来的宋老岳盯着窗外，黑乎乎的，好似一面面高大的围墙。好一阵儿，宋老岳醒悟了，一定是孟乡长在赵书记面前提过自己；赵书记看见四楞时，一定问过四楞宋老岳在村里咋样？四楞一定借着酒劲乱说了自己，说给孟乡长送礼了，赵书记一定很生气……裹着棉被，宋老岳忽然冷得扛不住。

乡里开会，宋老岳忽然发现徐副乡长主持会议，孟乡长竟然没出席。宋老岳私下一问，孟乡长被县里喊去了。宋老岳整个人一下沉到了潭底，忽感事情要不好。不会孟乡长出事了，把我也裹了进去？老天爷呀！

果然，没过几天，乡里电话，赵书记找他谈话。

宋老岳体若筛糠推开门，赵书记坐在那一脸平静。宋老岳小心把半块屁股轻放在椅角上，赵书记扬起嘴角，笑了一下。宋老岳也跟着笑了，腮帮子像碰到了针尖。

赵书记微笑着，顺手摸过烟盒，抽出一只，冷不丁丢过来。这个动作太突然了，宋老岳险些跌坐在地上，两只手上下左右忙活好几下，这支烟总算在落地前抓在手里。

老宋啊，最近听到不少同志说起你的工作，我很注意啊。赵书记吸口烟，总算开了金口。宋老岳的心又开始下沉。老宋这几年配合的不错，这不昨天孟副局长来电话还肯定了你的工作，我们也开会研究了一下，决定再给你加加担子。

宋老岳都不知道怎么出的赵书记办公室，怎么回的家。只感觉天旋地转，心头乱跳，脑壳混桨桨的。

孟乡长升了，这可太好了！清醒过来的宋老岳一连放几个响屁，心说你个狗日子四楞，看我抓到你，非狠狠抽你两下不可，赵书记这回是你亲舅，我也不能放过你，你可气死我了。

心里正骂着，四楞不知啥时已晃到面前，大嘴一咧，村长呀，恭喜你了，请客吧！宋老岳一脸霜气，恭喜个屁！四楞歪着脖子说，恭喜啥，你自己不知道？看着四楞斜着眼的得意，宋老岳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，扭头走了。四楞打了一个酒嗝，向秋水家晃去。

走出几步，宋老岳一想，也对呀，我这升官了，是得恭喜请客呀！

宋老岳还真杀头猪，请了全村。四楞自然落不下，幺五喝六，不停碰杯，喝得不亦乐乎。

事后，知道这事的人多了，就悄悄问四楞，你是咋知道的？真是你舅告诉你的？

哪呢，我舅从不跟我说这种事。是那几天，我闲着难受，又天天看见村长和秋水粘糊，一看秋水那样，我就来气，就顺口逗了村长几下，谁知他还当真了，这不全村人还弄顿肉吃，那酒多香呀！周围人哈哈大笑，说，真有你的，酒鬼。

四楞在得意笑声中，歪着脖子眯起眼，一张嘴，又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。